这个春天,且听宋画中的鸟鸣

雪藏梅,烟著柳,依约上春时候。

初送雁,欲闻莺,绿池波浪生。

探花开,留客醉,忆得去年情味。

比起已经被繁华红尘磨钝知觉的人类,禽鸟更能体察到春光的到来。一如晏殊词中那北还的大雁,与啼啭的流莺,人们也因它们的身姿与鸣叫,而品味出春日的滋味。宋人笔底的禽鸟,总有种透出墨色的可爱。

诗文如此,画作亦然。诗乃无形画,画乃无声诗。宋代繁昌的博物学,又为画中禽鸟更增添了一份栩栩如真的生气。对自然名物细腻入微的观察与欲穷其理的旺盛的好奇心,造就了形理两全的画中鸟儿。浓淡墨色所渲染出的绒毛,细致工笔所勾画出的翎羽,敷色之精细巧妙,虽出自人手,却宛如自然。个中妙笔,一如赵孟頫对他的先祖,天纵奇才的画家皇帝宋徽宗赵佶的恭维所言一般:

“动植之物,无不曲尽其性,殆若天地生成,非人力所能及。”

出乎人工,宛若自然,这正是宋人画鸟的精妙之处所在,其博物之细,格物之精,无比寓于画中。

一夜东风,枕边吹散愁多少。数声啼鸟。梦转纱窗晓。

来是春初,去是春将老。长亭道。一般芳草。只有归时好。

那些沉睡近千年的飞禽,在这个春天被唤醒,重新展示多彩的羽翅,以及动听的歌喉。

本文出自新京报·书评周刊2024年3月29日专题《花鸟有趣》中的B06-07版:

B01「主题」花鸟有趣

B02-B03「主题」笔下鸟无声

B04-B05「主题」人得花鸟趣

B06-B07「历史」画中花生色

B08「文学」《玻璃星座》 共时性的撕裂

撰文|陈水华

《形理两全:宋画中的鸟类》,作者:陈水华。版本:浙江古籍出版社,2024年2月。

寒林鸳鸟

《寒林鸳鸟图》绢本设色,纵23.8厘米,横25厘米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。

惠崇(965-1017年),福建建阳人,北宋僧人,擅长诗和画。作为诗人,他专精五律,多写自然小景,忌用典,尚白描,颇为欧阳修等大家称道;作为画家,他工画鹅雁鹭鸶,尤工小景,其画风又被称为“惠崇小景”。

惠崇注重意境的绘画成为当时画坛的一股清流,获得文人士大夫的普遍赞赏。苏轼是惠崇的好友,曾多次为惠崇画作题诗,其中《惠崇春江晚景》:“竹外桃花三两枝,春江水暖鸭先知。蒌蒿满地芦芽短,正是河豚欲上时。”名传千古。黄庭坚同样有题惠崇画作的诗句:“惠崇笔下开生面,万里晴波向落晖。梅影横斜人不见,鸳鸯相对浴红衣。”

《寒林鸳鸟图》虽是一幅小品画,但构图完整,设计巧妙。一株老梅树从右下沿对角线斜长而出,枝节盘曲遒劲。枝头残留的稀疏白点,似乎表明曾经风雨,梅花多已摇落。此时正值初春的天气,寒意未消,春意渐浓。

面画底部,有一对鸳鸯正怡然自适,徜徉嬉戏于树下。尤其是雄鸳鸯那身鲜艳的红衣,给苍茫的冬日增添了暖色。另有一对北红尾鸲,安详栖息于枝头。上下两对鸟儿情欲萌动的温馨画面,似乎预示了春天的到来。

绣羽鸣春

《绣羽鸣春图》绢本设色,纵25.7厘米,横24.1厘米。故宫博物院藏。

《绣羽鸣春图》是一幅小品画,画面比较简单,画了玲珑的湖石之上,站着一只白鹡鸰,目视前方,张喙作啼鸣状。鹡鸰身系细线,显示为非自然环境中自在的飞鸟。

鹡鸰对于普通大众来说,属于既陌生又熟悉的鸟类。之所以陌生,是因为这两个字多少有点生僻,而且也不知道它是一种什么样的鸟类,远不如对喜鹊、八哥、乌鸦、画眉、鸳鸯、大雁、白鹭等鸟类那么了解。之所以熟悉,是因为它毕竟是常见鸟类,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或多或少都见过,只不过没有特别留意。而且鹡鸰早就为我国古人所熟知,大量出现在诗文和传统绘画之中。

鹡鸰属于雀形目鹡鸰科,是一个大家族,包括了一大群身体纤细,外形相似,但羽色稍有差异的小型鸟类。这些鸟类鸣声轻柔,喜欢聚集,多生活在开阔的平原、农田和沼泽湿地中。早在《诗经》中就有关于鹡鸰的记载,《诗经·小雅·棠棣》中有“脊令在原,兄弟急难。每有良朋,况也永叹”的句子。意思是说,鹡鸰在原野上遇到困难,兄弟们都来帮助它。根据古人观察,鹡鸰只要一只离群,其余的就都鸣叫起来,寻找同类。后来,就用“鹡鸰”来代指兄弟友爱。鹡鸰大家族中,以白鹡鸰最为常见,分布区几乎遍及全国。

《绣羽鸣春图》中白鹡鸰的脚上多了一根细线。这应该就是画家在创作这幅画时,面对的真实状态:有一只白鹡鸰被一根细线牵着,被绑在一块湖石上,任由画家描摹写生。然而,这根细线却绑不住白鹡鸰的春心,随着春天脚步的临近,鸟儿内心繁殖求偶的冲动也逐渐萌发。即便被羁绊,春天来临,这只白鹡鸰仍忍不住放声鸣唱。

白鹡鸰(灰背眼纹亚种与无眼纹亚种)。陈水华 摄

杏花春鸟

《杏花春鸟图》绢本设色,纵23.7厘米,横25厘米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。

林椿,浙江杭州人,生卒年不详,曾任南宋孝宗朝淳熙(1174-1189年)画院待诏,工画花鸟,曾获赐金带。在高手如云的淳熙画院,林椿以高超的花鸟画技艺,突出同辈,得到皇家的赞赏和恩赐。

画幅左边有一枝绽放的杏花横伸而出,枝上立着一只小太平鸟,回首顾盼之间,头上的冠羽、翅上飞羽的白斑,以及尾端的红斑都呈最佳展示状态。左上方又伸出一枝杏花,呈回旋之势,将焦点带回鸟身上。这幅画的构图非常好,杏花的布局,以及鸟的姿态,都体现了作者构图的巧思。绢本泛黄之后,与小太平鸟棕灰色的羽色虽然渐趋融合,但鸟类形态轮廓依然十分清晰。杏花的粉白与尾羽的鲜红,虽历经数百年,仍十分鲜艳夺目。

小太平鸟头具羽冠,身形俏丽,又因“太平”两字有吉祥意义,也常常成为中国传统花鸟画的题材。小太平鸟有一个姐妹种,名为太平鸟。两者外形较为接近,区别主要在于尾端。太平鸟尾端黄色,小太平鸟尾端红色。因而,两者在古代和民间又分别被称为“十二黄”和“十二红”。两者在我国境内均为冬候鸟,太平鸟主要分布在东北,而小太平鸟多出现在中部和东南部。杏花花期为3—4月份,这只小太平鸟此时正准备离境北迁,似乎在杏花枝头流连忘返。

太平鸟(杨卫光摄)。

小太平鸟(钱斌摄)。

春日桃鸠

《桃鸠图》绢本设色,纵28.4厘米,横26.0厘米。日本私人藏。

宋徽宗赵佶,号宣和主人,是宋朝的第八位皇帝。在中国2000多年封建历史三四百位皇帝中,宋徽宗是最独特的一位,既是千夫所指的亡国昏君,又是艺极于神的艺术天才。赵佶存世作品多达20余件,是北宋画家中存世作品最多的一位,其中以花鸟画为主。

《桃鸠图》画面向右敞开,为宋代典型折枝花鸟画的构图。画中描绘了一只红翅绿鸠,憩于桃枝之上,缩颈蹲踞,尾羽下垂,神态安然。盛放的桃花和含苞的花蕊描绘得非常细腻,绿鸠的眼睛使用徽宗特有的生漆点缀,显得神采奕奕。整幅画面给人以精细、简洁、亮丽之感,被认为是体现宋代花鸟画富丽精工风格的经典之作。

红翅绿鸠属鸽形目鸠鸽科,是一种中型鸟类。在中国分布于自秦岭至长江口以南,西至云南西南部,多为留鸟。栖息于海拔2000米以下的森林中,常成小群或单独活动,主要以浆果为食。在我国,红翅绿鸠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鸟类,数量稀少。赵佶创作这幅画,绝非偶然,因为红翅绿鸠在春天确实喜欢光临桃树,尤其偏爱取食桃花。想象在宋代,红翅绿鸠应该也不是常见鸟类,然而这一难得的机会,恰好被身处宫墙内的赵佶观察到了,并如实地描绘了下来。

红翅绿鸠(范忠勇摄)

四时花鸟

《百花图》纸本水墨(局部),原件纵31.3厘米,横1679.5厘米。故宫博物院藏。

《百花图》全卷长近17米,堪称恢弘巨制。画面主要描绘的是四季花卉,按季节依次描绘了梅、山茶、牡丹、百合、芍药、海棠、萱草、碧桃、苹果、兰、罂粟、玉兰、莲花、栀子、鸡冠花、蓼草、秋葵、芙蓉、桂花、菊花等60余种花卉,中间还点缀描绘了鹊鸲、黄雀、八哥、金翅雀、翠鸟、大山雀、暗绿绣眼鸟和麻雀等8种鸟类,以及螳螂、蚂蚱、蜂蝶等昆虫若干。

画中花卉从早春的梅花到秋天的秋葵,独缺冬季花卉。据此推测,原画应该比现在见到的还要长,冬季花卉段和作者款识被割去,并散失不见。虽然无法确认这幅《百花图》卷的作者姓名,但从画作的题材立意来看,属于花鸟画早期一幅野心勃勃之作,从行笔风格和技艺水准来看,推测应出自南宋中晚期艺术造诣高超的名家之手。

《百花图》展现了宋代特有的写生传统。全卷如此丰富多样的花卉、禽鸟和昆虫,全部逼真写实,少有偏差。单以其中的鸟类来说,所绘形态均准确写实,特征明显,易于辨识。这些画家们,不仅在外形上要求逼真,在大小上也不会马虎。《百花图》中每只鸟的大小,和现实中几乎接近。这就是求真务实的宋代花鸟画,求真务实到了强迫症的地步。从这层意思上说,《百花图》是一幅中国绘画史上登峰造极的写生作品实不为过。

在春天花卉段,描绘有一对黄雀正站在海棠树上。黄雀是雀形目燕雀科小鸟,通体黄绿色,身体圆胖,喙尖短粗厚。它们分布十分广泛,以草籽谷物为食,喜集群。面对盛开的海棠,这对黄雀在枝头尽情嬉戏鸣唱。空气清新,百花盛开,在春天,一切都充满着希望。

黄雀(陈水华 摄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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